當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,爸爸在我的眼中是一個溫文儒雅、形象高大且仗義助人的父親。當夏日傍晚店裡打了烊,爸爸就會帶著我和媽媽、哥哥、姐姐去夜市吃滷肉飯,有時去板橋公園散步。這個時候他就會給我講青島老家的往事,也會對著我這個半大小孩子說他奉行的做人之道,更有甚的對著我講論國家大事,國際局勢。這對我來說如同天書,根本是聽不懂的東西,但是卻開啟了我對未知的彼岸很大的嚮往。這也成為了我人生蒙學的開篇。
在做人處事上,爸爸最常跟我講的話是,“要做一個不要讓人記得的人”。我實在不理解這句話,我就問他:“為什麼不要讓人記得”。爸爸就告訴我說:“你對別人好,別人不一定會記得你,但你對人不好,別人一定會記得。”所以爸爸的處事哲學就是,不與人為仇,總是助人,不求回報。那時聽了這樣的解釋后,覺得父親很偉大。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和長大的過程中,我越發無法接受爸爸的處事哲學。因為看到他經常所謂的幫助人而自己受騙,也給家裡帶來了不必要的苦難。以至於在我青少年的階段,我對爸爸是很不諒解的。甚至我覺得爸爸有時太懦弱了。在我眼中,他就是處處被欺負的人,以至於我會去替他要債,那時我才十幾歲,在上高中。
接下來每次再聽到父親怎麼樣幫人的事,我都不會再去在意,有時反而覺得這是愚蠢的事。但很奇妙的是,做一個讓人記不得的人,這句話卻很深深的烙印在了我的心裡。然而我親身經歷了兩件事,讓我看到父親所做的,並不是真的無人記得,也在那一霎那,我明白了父親的偉大。
第一件事情,當我還在台北師院讀夜間部時,我的班長訂婚,邀請我當她的伴娘。訂婚當天我全天陪著,直到訂婚全程結束后,搭上她和她未婚夫的車返回台北.在途中,她未婚夫許先生一直找我說話,總是問我的家世,特別是對於我父親的總總細節他問得很詳細。這讓我有點摸不著頭腦,也就不敢說的很清楚。但看到他一直的歎息遺憾的表情,我忍不住問他,為何總是這麼關心於我父親的總總?他說,他一直在找尋一個人。而我的面相很像他要找的人。他這一講,我就更害怕了,難道是爸爸和他有什麼過節嗎?因為爸爸說過不要讓人記得啊!這麼一來我更不敢準確回答他接下來的問題了。直到最後,許先生說,他要找的這個人,不是別人,乃是他的救命恩人。我一聽便是一怔,看著我同學和許先生一臉苦尋無過的失落之情,我也被他們感動了,放下了所有的戒備。把許先生剛剛問的問題,再一次詳細的答復給他。這個時候所有的細節都對上,但唯一對不上的就是他救命恩人的名字。許先生說他的大恩人叫潘和鎰,而不是我父親潘斌。這時我斬釘截鐵的告訴他,其實我的父親原名是叫潘和鎰,後來才改名潘斌。當他聽說我父親的名字是潘和鎰的時候,激動不已。一直說明天一定要來家裡看父親。
原來早年他們在同一個部隊,年紀比爸爸小,得了重病,無人管。他就一個人跑到台北來投奔我的父親。我的父親看到他骨瘦如柴,給他飯吃,給他醫藥費,救了他。當他康復后生活穩定後,再回到爸爸工作的地方找爸爸,沒想到我的父親已經離職了。但在接下來的年日里,他從未放棄過尋找他的救命恩人——我的父親。這一找也就是20年,直到遇到了我。當他看到我的時候,覺得我的言行特別是笑起來似曾相識,好像救命恩人潘先生。所以才拉著我東問西問。。。
當撥開雲霧之後,他沒有讓我馬上回家,而是把我留下來。一直對我講說父親當年是如何幫助人,也幫助他。。。果然第二天一早他們夫婦兩人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來看望父親,這樣他們再次重逢了。從那一次的重逢開始直至許先生過世,每年許先生都會來看望父親。這件事對我影響很大,讓我對父親的看法又有了新的改觀。
再有的是,我的小嫂麗華剛剛嫁進家門,她上班地點在台北,所以回到家都會比較晚。而我上班的地點在板橋,離家進,每天都會早她很多回到家裡。所以每次晚餐后,爸爸就催著我去洗碗。每次我都嫌他煩,一吃完飯就要我洗碗。我就問他為什麼這樣忙碌了一天,不讓我休息一下再洗。父親就說:“你嫂嫂剛剛嫁進家門,晚上回來一看到碗,一定就會洗了。你先洗好碗,讓她回來可以鬆快鬆快安心用餐。”甚至我的父親讓我盡快洗澡,然後把浴室都收拾好,這樣小嫂回來后也可以使用一個乾淨浴室,不至於浴室濕噠噠的。我開玩笑的說:“到底誰是你的女兒啊?”他就跟我說,只要嫁入潘家,就是我們潘家的人。我們更要愛護她,因為她是從另一個家庭嫁入的,讓我要將心比心對待她。後面這些年,小嫂對父親的服事是盡心盡力的,我們全家是有目共睹的且的。直到父親被主接去的時候,小嫂也是拉著父親的手一直流淚禱告,一聲聲喊著:“爸、爸,您是一直在這個家中替我說話,愛護我的。您安心,我們會照顧好媽”。此情此景,無人不為之感動。
早年爸爸曾在大陸的工廠當廠長。晚餐他吃不慣廠里的飯菜,就在廠門口的一小飯館請老闆炒兩個他想吃的菜,喝杯小酒。當時的大陸,經濟條件不好,常有從外地到工廠附近找尋工作機會的人。他們背著棉被和行囊,辛苦的來到那裡找就業機會。往往因著路途的跋涉,他們身無分文且飢腸轆轆。有時這些民工請求飯店老闆賣半碗白飯給他們,但是老闆卻把他們當成叫乞丐打發走,以免壞了生意。這時只要是爸爸在,他總是喊住老闆不要趕人,還請入進店內,與爸爸同桌吃飯,再點上幾碗飯給他們。有一次一個農民工一口氣吃了五六碗米飯,都沒有吃菜。爸爸一直喊著說,慢點慢點,喝點水,吃菜,不要噎到了。等他們吃完離開的時候,爸爸還會拿一些錢給他們,這就是我的爸爸,一個不求人記住的老山東。
爸爸是基督徒,但是他幾乎很少參加教會的活動。他常說:“要有實際。”也就是我們現在常說的:“基督徒不是做的而是活的,我們要活基督。”媽媽因為對教會的事務很上心,對福音、看望很有負擔。經常邀請臺藝大的學生、鄰里、朋友來家裡聚會,聽福音。爸爸雖然不聚會,但是都會在福音朋友,教會聖徒來家裡前,把家裡打掃的一塵不染,預備好時令水果,燒好開水,然後就自己出門散步了。所以我們說我媽媽結的每一個果子都有老爸的一份。
父親的身教深深影響著我們這些兒女。我們無論在台灣,在海外,在任何一地我們過教會生活時,時時不忘父母之愛主,秉承媽媽之負擔,接力父親之實行。不但傳福音,也把家打開,熱情接待,中肯做人。我們知道爸爸不是不愛主,而是在那個年代之中,因生活之壓力,環境之動蕩,父親希望我們這些兒女能不忘初衷,好好工作,好好努力。在爸爸的心裡他認為我們要本分,努力做到不危害國家社會,幫助人就是基督徒最好的詮釋了。雖然教會生活的活動父親參加的不多,但是他從不攔阻他的家人愛主,甚至為主拼上全人。
現在回頭看自己所經過的生活,處處都有父親的影子。沒想到我年少所看為不屑地,如今卻成為我每天的生活。我想我現在能明白爸爸的教導了,一個人的成功不在於他自己的成就有多少,而是在於他幫助的人有多少。
在回憶父親的這一生中,我裡面突然湧出了倪弟兄的詩歌,“讓我愛而不受感戴,讓我事而不受賞賜;讓我盡力而不被人記,讓我受苦而不被人睹。”
想寫的很多,思念的也深…
盼望那日快到,能在樂園再見….